【明宝】鹊桥仙（三）
爱情终究是一件肤浅之事。
它能够抵达的，孤独也能。
他能够销毁的，时间也能。
——余秀华《我们爱过又忘记》
秦明一直有摘抄的习惯，大宝走了以后也没有断掉。现在写字的时候，周围再没有人打闹，却能凭借回忆脑补出叽叽喳喳的背景音。
这天无意在手机上刷到这首小诗有些触动，便写在了办公室的便签纸上。出去开会时忘记放进抽屉，被叶小北看到，再加上李警官那句划掉的“我是不是喜欢过他？”心下明了自己绝对不是硬磕。
她愈发好奇了，好奇在这个办公室里曾经发生的一切。李警官怎么了？他们怎么了？
整个龙番警局对李大宝的近况讳莫如深，就像一个说出来就会被和谐掉的敏感词，是个一触碰就会消散的泡沫。只有胆大的林队长偶尔会说起，也是用“她”代替。或者直接略去主语，“还好吗？”，如果是顿了一会儿秦明再回答，那说的就不是自己。
终于逮到一个和林涛单独吃饭的机会，毕竟是年轻人，工作又过于冰冷枯燥，她没忍住问出了口：“林队，科长和李警官是不是好过？”
林涛虚瞪着眼，眉头皱老深，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随即点点头，又摇摇头。
“谁跟你说的？”虽然老龙番人人皆知，但没有人会冒着被秦明一刀弄死的危险大嘴巴到处讲。
“要说是李警官说的你信不……”
“怎么可能？她全忘了。”林涛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有点后悔，好像不说就不会发生，说出口才成了真， 于是补了一声很深的叹息。
是的，她忘了。她记得人体有多少根骨骼，记得小时候家里槐花树的香味，记得林涛家宝宝的星座血型，偏偏把和秦明的相濡以沫忘得七七八八，仿佛跟这个人有关的一切都变成了黑洞，多少温情脉脉朝夕相伴，都被吞噬得尸骨无存。这些年的缠绵纠葛，恍如南柯一梦，越想记得越难寻芳踪。
遗忘的开始，正是秦明下定决心要和她真正在一起的时候。不再是你追我藏，相互试探，犹豫退缩，也不是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都不对，也不够。
那是五年前的秋天。
其实秋天很好，像一个尘埃落定的季节。春天里的事物都太浅薄了，秦明不要春天，不要玫瑰，更不要大宝的眼泪。在李大宝可以作为秦明的软肋被人要挟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逃避也不可能给她带来保护的时候，决定顺天承运地和她在一起。
当他铁树开花地和林涛商量着应该如何一步到位地结婚，表白求婚都可以省了，林涛龇着牙花说有娃了才叫一步到位，反正你说什么宝哥都会答应，但也不能委屈了人家的时候，李大宝被秦明的宿敌锁在了水箱里面。
他长久以来恐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的爱人因为他危在旦夕。
秦明从未如此后悔为什么要跟她走这么近，以至于饭店老板都看出他们有私，尽管李大宝连一次牵手都没有得到，还是被他拖下了水，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拖，下，水。
他更加不知该如何面对。似乎是老天爷过于照顾秦明的情绪，李大宝在短暂窒息后大脑缺氧，得了失忆症。她选择性忘记了和秦明相关的很多事，也经常记不清自己是谁，或者恍惚间觉得有很多个我。
最长的一次解离持续了24小时，李大宝在一个雨夜离开医院，不吃不喝走了一天去到看守所，去了之后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在铁门外淋了一夜的雨。后来晕倒被送到了医院，秦明更是揪心得不能自已。
如果早知道注定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在一起？
如果早知道会给她带来这么深的伤害，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别留下她？
秦明不知道哪一种才是对的，总之不是现在这一种。李大宝什么都没得到，却失去了一切，连回忆都没有留下。他以保护之名的疏离，带给她的全是苦痛。当他想再次靠近，看到大宝有点陌生试探的眼神，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害怕一旦开始，又是一轮新的伤害。
于是就这么不近不远地守着，害怕往前一步要用后退两步来偿还，那就这样吧，忘记了爱也就忘记了恨，她还是那个崭新的李大宝，自己便做她身边的一棵老树，可以遮风挡阳，老死了还能砍来劈柴。
有时候秦明也会想，他和大宝缘分这一场，只谈儿女情长太渺小了，或者只说爱情有一点单薄。她温暖了他，他也要温暖她，他们要有情有义的。
当林涛带着叶小北把信给秦明看得时候，他摩挲着被着急划去的“我是不是喜欢过他？”恨不能把这几道划痕用手拂去。他终究感受到了肤浅的春日气息。也许大宝还会想起更多，也许会把他彻底忘记，但都值得他再去试一下。这一次，我们还有机会吗？
在出事以前，他们感情最好的那段日子，有一次大宝问秦明：“你怕吗？”
“怕。”秦明承认。
大宝没有安慰他说不要害怕，也没有试着欺骗他说不用害怕。
秦明因此爱她。
这些对话她定然是记不起来了，这一次，就由他说给她听。
“大宝。”秦明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他听起来很高兴，这样的语气这样的音量，很多年没听到过，似乎更早以前是有过的。
李大宝在疗养院住了很久很久，长久到她忘记了恨，也忘记了爱。曾经那么鲜活明朗的朝夕相伴，那么浓烈刻骨的奋不顾身，最终只变成了记忆里一个自己都怀疑的模糊踪影。
然而只要她还是李大宝，他还是秦明，即便过往都略去不算一切都要重新计数，不管今夕何夕，天高路远，只要听到对方的名字，心还是会猛然颤动，那种悸动日复一日，从不褪色。
不知怎的她感到一阵手足无措，边往门边走边扒拉着头发。还没走到门口，又传来一声——“大宝。”吵得她耳朵发烫。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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