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峰墨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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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宝】他听不到

      文风颓废崩盘以及ooc。


      还在一个人的时候,秦明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虽然也有矫情,也有傲娇,大体上还是顶天立地的。自从开始两个人过日子,他就活成了大写的怂字。

      有多怂呢?他偶尔会想要离婚。

      这个念头挥之不去,就像擦不干净的窗户,李大宝很想挥拳把窗户砸了。

      但终究意识到,擦不干净的不止窗户,还有人生,还有生活,还有一切。

 

      变故发生在他们刚结婚不久,悲剧的降临总是毫无征兆。

      那是秦明最后一次出勘现场。回程路上,原本风平浪静,一切与往常无二。

      秦明开着车,大宝坐在副驾,他们很安静,倒是后排的林涛,对着电话里的宝宝喋喋不休。

      窗外夕阳的颜色疲惫又温暖,把一辆辆车的影子拖得很长,长到不断地扫过很大一片野草。

      一道道车影来来去去,就像一个个人生生死死。

      他们就像路边的野草,任凭多少影子来了又走,始终各自生长着,不受影响。

      如同每天迎来送往的案子,无论再可悲再可怖,他们也无法停下脚步,只能等着下一个,再下一个。

      就在大宝出神地思考着人生终极奥义的时候,秦明忽然看到马路对面一辆冒着火的油罐车正离他们越来越近。

      “小心!”这边车刚熄火,油罐车就炸了,发出一连串的巨响。

      他们的车在巨大的气流冲击下转了几个圈,栽倒在野草丛里。

      林涛的电话还通着,听筒里传来焦急的“喂!”“喂!”,这边却再也没有人答话。

 

      经过抢救,万幸三人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离爆炸点最近的秦明——他的世界彻底安静了。

      秦明聋了。

      下班路上,算是工伤,局里安排他康复后去档案室记录资料,换到一个不用听也不用说的环境。

      残疾证交到李大宝手里时,秦明还在家里休养。所谓休养,就是呆着生闷气。他想过无数次退下来的场景,哪怕是倒在敌人的枪口下,那都是光荣的。谁曾料到,是这样毫无意义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就被迫放下了解剖刀。

      那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大宝?现在的他,一个残疾人,对大宝又能有什么意义呢?再听不到她你来我往的嘴仗,再收不到她唇齿交战的困扰,他的这扇门关上了,连他的爱人都没有幸免于难。

      家里的锁被拧开,他自然没有听到。

      大宝把林涛带来当劝客。秦明这个人,以前就倔得要死油盐不进,要不是大宝逻辑清晰还很有耐心,说十句能挑着听一两句,渐渐有些柔软松动,估计老死以后尸体都不带腐烂的。现在聋了,大宝更是说啥都没用。

       林涛撬开两瓶啤酒,在秦明眼前晃晃。

      “你怎么来了?”听不见还是能说话的,秦明依旧字正腔圆。

      林涛对着秦明,缓缓开口,尽量让口型标准到位。

      “大宝瘦了八斤。”他没拿啤酒的手比划着“8”的样子。

      秦明抬起头,看向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更觉得悲从中来。这些天,他净琢磨着自己的听觉,还有怎么向大宝开口,忽略了这个也刚从车祸里缓过来的人,每天要上班,要顾家,还要安慰他这个残废。

      “林涛,我不想拖累她。”

      话刚出口,大宝就风风火火走过来了,身上还系着围裙。她把一摞便签纸放在秦明面前,最上面一张写着四个大字——“我不离婚。”

      秦明用左手遮住了前两个字,大宝就把他手抓起来,秦明再遮,大宝再抓……一来二去,都快要打起来。林涛想要劝架,伸手却不留神打翻了一瓶啤酒,浅黄色的液体和浮沫儿溅得到处都是,墨绿色的酒瓶碎成两截,餐厅里一片狼藉。

      “真特么操蛋。”反正秦明听不见,林涛骂出一句脏话。

      大宝拿扫帚扫走碎渣子,又去厨房取抹布。

      “你刚才说什么?大宝哭了。”秦明对林涛小声说着。

      “秦明你是不是傻?大宝是为你哭的!”林涛对着秦明说了一遍,觉得不解气,拿过便签纸就要写。翻到第二页,还是大宝的字——

      当时医生说我可能怀不上孩子,你都没有放弃我。为什么轮到你有事,就逼我放弃你?

      再下一页,还是她的——你以前说有我就好,我一直都在。

      大宝还在收拾残局,用抹布一点点吸干地上的啤酒。没留神被玻璃渣划了一道。她“嘶”地吸了口气,秦明听不见,但林涛听见了。赶忙把秦明推过去。

      那么小一个人蹲在地上,拇指指腹处汩汩留着血。秦明赶紧掰开她的手,用镊子挑出残渣,再消毒包扎。看大宝还在哭,秦明匆忙翻出那张便签,“我不离婚”。

      大宝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秦明忽然觉得她想说的他都听到了。

 

      那时的他大概觉得永远过不去那个坎。

      可还是过去了。

      他们也只能选择事无巨细地接受各种苦难。

      还有别的办法吗?没有了。

 

      秦明学会了唇语,能看懂别人说话。他自己也一直坚持说话,遇到走音的时候,大宝会提醒他纠正。在表达与认知上的练习,让秦明反而比之前活泼了一些。

      遗憾的是再不能在黑夜里躺在床上聊天了,这时候大宝会在秦明手心写字,她上班很累,有时写着写着就睡了过去。感受到手心一轻,秦明叹口气,给她盖好被子。

      生活似乎还在原来的轨道继续,秦明和大宝每天一起上班下班,只是开车的人换成了大宝。大宝加班的时候,秦明就陪着,或者打车回家给她做好饭菜再送来。看到大宝大快朵颐的样子,他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一无是处,只是比之前弱了一点。

 

      弱的这一点,有天突然就被放大了。

      大宝跟着林涛跑现场的时候,不小心栽到田里扭了脚。踝关节肿了老高,略微有点骨裂,还好不用手术。医院安排在留观室输液消炎。

      秦明收到短信赶来,让林涛赶紧回去陪儿子。他俩这些年给林涛添了不少麻烦,一直心怀愧疚。

      看着大宝裹着绷带的脚,她此时已经换上了医院的病号服,自己的牛仔裤被剪去了一截搭在旁边,不难想像肿得有多么厉害。

      “很疼吧?”秦明心疼得他几乎能听到到心跳了。

      大宝使劲摇着头。

      突然想起自己有点感冒,怕给大宝雪上加霜,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给大宝擦过脸,喝过水,秦明把凳子拖到床尾,靠墙坐着。

      “你睡一觉,我就在这陪你。”

      半小时之后,大宝还没睡着,秦明倒是歪着睡了过去,大概是吃过感冒药的缘故。

      第一瓶药水快见底了,要喊护士换药。大宝犯了愁,留观室里没有呼叫器,大晚上的走廊上也没有护士。秦明倒好,睡得直打呼噜。

      叫他显然是没有用的。大宝灵机一动,用不输液的手把自己烂掉的牛仔裤朝床尾扔了过去——偏了。

      考虑了一下,她扔出了床上的枕头,然而一个手力气太小,枕头还没到床尾就落到地上。

      大宝简直要绝望了。她没有办法,只能举起输液袋,单脚朝秦明蹦去。

      这次秦明终于醒了,看到摇摇晃晃的大宝手里空荡荡的输液袋,立刻向护士站跑去。

      等换好药,秦明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看大宝满身大汗的样子,那个该死的念头又升起了。

      还没等他开口,大宝已经累得睡着。

      只得熟练地给大宝擦脸擦手擦脖子,又在她衣服和后背之间垫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最后拉好了被子。

      认命地叹了口气,唉,算了,总还是要有人照顾她。换一个人,会对她这么好吗?要是那个人不好呢?

      离婚的闹剧只在秦明脑子里上演了一遍,这次他聪明地没有开口。

 

      其实无关懦弱,秦明始终觉得最好的生命应该开放在最好的地方。

      然而,面向黑暗的他们,那么多好的生命,就像蒲公英的飞絮,寻觅着,寻觅着,到处都是最坏的地方。

      相比之下,自己的这块土地,虽然残破了点,总还是干净的。

      当她真的绽放,又觉得亏欠了她。

      大概秦明一辈子都会在这种挣扎里度过,他认为油罐车的爆炸是他们不幸的根源,但其实不是。

      任何一段生命里到处都铺展着谜一般的轨道,无论人怎么努力,都无法与之抗衡,你看不到结局,也回不到最初。

      这是造物主的规则,拥有的当时,就是流失的开始。值得庆幸的是,我仍然无法舍得,因为了解必须接受的苦楚,而不去聆赏那些你将给我和我该给你的喜悦、满足。

 

      他们终于还是没有离婚。

      《送我一颗子弹》里,有这么一段——“我太爱你了,我不会真的跟你闹翻。”似乎道出了人世间喜剧和悲剧分叉的那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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