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那边
绵绵春雨已经下了好多天,为清明节蓄势。老祖宗们定下的节气诚不欺我。看着窗外阴恹恹的乌云,越发觉得一个屋顶四面墙围成的家有多么温暖。
大宝正了正秦明的领结,“好了,我们走吧。”
摸着领结,还有大宝指腹的余温,秦明拿过帽子,扣在一头卷毛上,鬓角的碎发不老实地钻出来,被秦明别到耳后。“戴好帽子。”
除了局里来了领导开大会,全年只有这一天,所有人会自发地穿上警服,去看望逝去的战友们。
车开到陵园,雨渐渐停了。兄弟,还好吗?
时候还早,陵园里人不多,偶尔碰到一两个同事,和他们相熟的墓碑站在一起,发会儿呆,说几句话,也免不了红几次眼眶。
秦明和大宝一手捧一束菊花,静默在一排排英魂之间。
“烧点纸吧?龙番空气挺好的,不怕这点烟。”大宝掏出了几天前买的一摞冥币。秦明点点头,看一眼,“天地银行,九十八万亿元,那边通货膨胀挺厉害啊。”
在小磁盆里点起火,火苗一点点把纸钱碾成灰,那么多的钱,在这边简直够用生生世世了,那边呢?
秦明和大宝是学医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偏生在这件事上,选择抱有一种模糊的态度。宁愿相信“那边”的存在,相信那些牺牲的战友们,能在另一个空间得以团聚,能从鲜花和纸灰中获得慰藉。
“你们尽情花,别省着,今年天地银行钞票又印多了吧。老张,前两天我看到你女儿了,大姑娘,特漂亮。估计一会儿就来,给你加餐,这两天油水多,你可别吃撑了。记得那次我们吃夜宵,你撑到买了几盒健胃消食片。”大宝絮絮叨叨讲着,秦明蹲在她身旁,看着墓碑,也看着大宝,“小心别烧到手。”
日常办案工作,危险抛在脑后,容不得多想。他们总是理所当然冲在前面,保护他人,也捍卫自己的信念。然而此刻,肃静的墓园里,他们也会害怕,不知道明年此时,会站在这里,还是那边,化成一块顽石和一小张照片。
“杨方,刚到那边还习惯吗?”他们看向旁边一个新立的墓碑。上面的笑容很熟悉,半年前还常常见到。大宝感觉手背一阵抽痛,像电流窜过。秦明仿佛有感应一般,牢牢握住她的手。
那天,局里接到电话,说杨警官出事了,让大家赶快过去。派了辆警车去接家属,看能不能见上最后一面。
到事发地点时候,杨方还有气。他急切地指着自己的胸口,“吞下去了……快……还没走远……快”没说完就断了气。他们迅速会意,证物在杨方的胃里,嫌疑人刚刚逃离,越快取出证物,捉住人的概率就越大。
“初步判断,死于注射药品过量。”秦明指着杨方手上青紫的针孔。
局长的眼里几乎滴出血来,“现场解剖,取出证物。”
秦明和大宝都怔了一下,躺在地上的是朝夕相伴的战友,尸体还是热的,声音还在耳畔没有逝去。
“服从命令。”两人齐齐开口。
大宝打开工具箱,为秦明取出衣服手套和解剖刀,自己也套好防护服。半跪半蹲在他旁边,准备开膛。
这时候杨方的妻子到了,看到秦明正要把刀划向丈夫,一时间情绪激动,挣脱警员就冲了过去,想护住丈夫。秦明全神贯注,完全没注意周遭的变故。
“嫂子!”警员们惊叫,跑过去拉她。来不及了,秦明的刀划在女人手上——却是大宝的。大宝在火石之间握住杨方妻子的手,挡在刀前。手背上顿时血流如注。
警员们拉住了她,“嫂子,你冷静点。杨方他牺牲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房间里。
秦明紧张地看着大宝,大宝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背,朝他摇摇头,示意没事。林涛接替大宝的班,给秦明提供灯光照明。在一片血污的出租房里,遗孀的眼泪和哭喊声中,终于取出了胃里的储存卡,隔了塑料袋,还能用。
东西交给刑警,秦明以最快速度缝合完杨方的尸体,转过头看大宝,血流了一地。大宝疼得瘫坐在椅子上哼哼,汗水顺着头发滴下。秦明移开大宝的左手,伤口渐渐干涸,快止住了。
“不行,要重新缝合。没带麻药,你忍忍。”这次连点头都省了,失了知觉一样任秦明消毒缝合包扎。她一动不动,倒是秦明的手一直在抖个不停,缓了好久才稳住。
缝合的那几分钟,大宝没看秦明,也没看自己的手,直直地盯着地上的杨方,他的妻子跪在那,捧着他冰冷的脸,所有人都哭了。
秦明从大宝手背拂过,纵然他精通针线,手艺了得,还是留下一道长长浅浅的疤痕。“还疼吗?”
“托你的福,早不疼了。”大宝笑眯眯地看着秦明。她出门前就叮嘱过秦明,今天别板着脸。难得和老朋友们见一面,要活泼一点啊。
视线再次移向杨方,终究是笑不出来。记忆太过灼热,当天的一幕幕犹在眼前。
“老秦,我们会死吗?”
“不知道。”
“别装,我看到你遗书了,在缝纫机抽屉里。”
“那是以防万一,给你留个念想。”
“我把我的遗书和你放一起啦。”
秦明皱起眉头,“乌鸦嘴。”
“我们说好,谁先去了那边,要等一等啊。”
“好。”
雾气散了一些,云间洒下些光线。那边天气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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