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峰墨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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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宝】逃兵

      “那时候刚入秋,水很冷,刚开始只觉得愤怒和恐惧,没过片刻手脚和拔了筋一样,怎么都使不上劲。后来水涨起来了,漫过口鼻,紧接着灌进肺里。浑身的血脉在一瞬间逆流倒灌,发出一种尖锐而痛苦的声音,几乎要穿破耳膜,我还以为是自己在呼救。那声凄厉的响声过后就失去了知觉,和死过一次一样。”

      秦明没什么表情,定定注视着李大宝。他也是这段描述经历者,却从来没有了解过水箱里的视角——她不会讲这些,苦难的部分鲜少提及,什么都是笑一笑就过去了。

      “你想说什么?”夕阳垂暮,把两人重叠的影子拉得颀长。

      “我想说的是,如果在水里死掉会很不舒服,你要慎重。”

      “没那么严重,我只是个法医。”

      秦明似是站累了,找了块石头,抹去浮灰坐下,看着夕阳里的蚂蚁搬家。

 

      李大宝第一次见到秦明是在小吃街,即使嘈杂凌乱昏暗如斯,他也端正地坐着,西装革履,精致地不像她这种凡夫俗子。然而分明还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也没有三头六臂,五官在骨骼利落的脸上排列得十分妥当。

      她甩甩短发上黏着的汗水,又推了一下滑落到一半的眼镜。

      自我介绍还没有完成,就被秦明的说教打断,不问原因责备她迟到,顺带进行一波性别歧视。

      秦明不是神,他只是一个传统到有些封建的人。

 

      这些年来,除了工作上的合作和生活中试探一般的关心,秦明说的最多的就是要体面,要讲究。他见不得李大宝衣服被划破,见不得她蓬头垢面地啃着鸡爪,受不了她吃小龙虾甚至不戴手套。

      李大宝每每点头如捣蒜而后毫不掩饰地阳奉阴违。

      秦明却并不死心,下一次又继续他的嫌弃和说教。

 

      算起来这是李大宝第一次试图劝说些什么。

      “要不别去了。”

 

      命令是一周前下达的。刑警们追查到海边石壁处无法继续,一个打辅助的嫌疑人面色复杂地交代尸体和大量物证被藏在水下一处洞穴处,深达50米。如果打捞出水再尸检,很多线索会因时间和气压原因被毁坏,因此上级决定派法医和刑警一同下水。

      秦明这一周都在练习潜水。头两天出水的时候都会控制不住地呕吐。水下温度低,又不能空腹,每次都要艰难地压抑住酸水直到上岸。

      大宝鼻头泛酸,红着眼睛递上毛巾和温水。

      她知道秦明恐水,更知道埋藏着所有证物的地方必然不会毫无准备,只是不知是水雷还是暗箭或者别出心裁的有一只鲨鱼?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你知道这一去会没命,也还是要去吗?”李大宝蹲下来,跟他视线齐平,却没能在他的瞳孔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你告诉我,”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口,逼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你知不知道,可能会死?”

      秦明的手腕在她的指尖下蓦地发起抖,琐碎的喘息落在李大宝的虎口上,险些烫伤她的血肉。

      她是凡夫俗子,但他也不是仙人,会怕会痛,会犹豫会退缩。

      他抹掉李大宝的眼泪,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大宝啊,”他熟悉的嗓音带着一点嘶哑,半哀半骂,“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我和林涛,还有队里其他人,这次做了很充分的准备。爆破的,急救的,都会在场。”他的手腕逐渐稳下来,声音也恢复了平静。

 

      曲突徙薪,未雨绸缪。

      秦明一贯是个各方面都很周全的人。很多事情都可以筹谋,很多事情都可以预料,很多事情都可以早做准备。可是山生火,天雨雪,我等凡人机关算尽,又如何与不解风月的命运抗衡呢?

      李大宝似是料定了他有去无回,背弃自己的雄心壮志,想劝他丢盔弃甲临阵脱逃。

      “我们走吧,一起走?这些都不要了。”

      什么初心不改,什么国泰民安,我等不过蝼蚁,自顾不暇,何谈天下。如果时间能停在过去的某一刻,不断重复,这辈子大概会很美妙。可是河流不能回溯,所幸我可以停下来,不走了,不去那个命运指定的看得见结果的终点。

      回想共事这些年,分分秒秒都是难以描绘的好时光。在李大宝从初出茅庐蜕变到独当一面的时间里,秦明也在不动声色地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他在讲究之外变得柔软成熟,鬓角又没来得及生出华发,眼底满是流光溢彩。

      如果现在停下来,选择另一条支流,或者可以去一个我们都能获得幸福的地方。

 

      李大宝难得如此任性,像一阵狂风刮过他的心尖,让人很难不动摇。

      正因为都是凡夫俗子,食五谷而饮江河,才会生出荒唐的妄念。

      才会想伸手拉住水镜中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才会有那么多出口或不曾出口的疑问,诚心求解或心猿意马的怨恨,才会频频回顾,才会念念不舍。

 

      “可是,那样就不体面了。”李大宝声音很小,好像在对自己说着。她站起来,整了整秦明的衣角,挤出一个苦笑。

      “可惜这段路我陪不了你,多保重。”

      “不会有事的。”他的声音笃定而稳重。“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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