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峰墨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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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宝】亲疏

      私设。

      并不锋利的小刀。



      我叫秦焱,音同“焰”。光看名字就知道我的父母有多么不喜欢水。

      父母算是中年得子,对我十分宽厚,只要不触及原则,闯了祸多半会替我担待过去。在我的印象里,父亲虽然严肃刻板,对我和母亲却总是回护有加。每每认识什么新朋友,总是浅笑地指着我们说:

      “这是我太太,她是个优秀的医生。小女秦焱,在读初中。请多关照。”

 

      每个人大概总有那么几年,打着青春期叛逆的借口,爱做些伤害亲人的事。

      事情起源于一首诗。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有点辩证,又有点浪漫和无奈,出家女道士的这首《八至》,不偏不倚击中我一颗少女心。

      至亲至疏夫妻。

      年纪小时粗枝大叶,只觉得身在模范家庭,可细一琢磨,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透出的不正是一份疏离么?

 

      我的父母极少争吵,谈论的话题除我以外,大都是工作上的事。他们都从事着医学相关工作,家里订阅了各种文献期刊,饭桌上聊起来,俨然是学术交流会。可真要起了争执,不多时母亲就会转移话题,而父亲也只得偃旗息鼓。十几年来,他们从未吵过架,更是不曾动过手。

      但我一直都知道,他们的亲密不是没有界限的。

 

      父亲很怕水,我家没有浴缸,不用饮水机,他在雨天从不出行,从小到大的游泳课,都是母亲陪我去。

      母亲对于父亲的怪癖包容得过了头,从不勉强他做任何与水有关的事。她承揽了家中所有的刷洗工作,甚至看到没有喝完的杯中水,都会第一时间倒去。

      有段时间母亲腰肌劳损,要卧床休养。父亲临近退休并不忙碌,也没有接手那些家务,而是请了保姆在家打扫,他只负责为母亲换药以及理疗。

      这件事让我气愤到极点,我几乎断定父亲是不爱她的。我想不通区区一碗水,在父亲眼中能成为怎样不可跨越的雷池?母亲为了这个家,放弃了成为副教授医师的机会,一心照顾我和父亲,而他呢?

 

      也许是出于愤怒,也许是好奇,我在放学路上买了一个鱼缸。大概半米的边长,盛满水,里面是店长附赠的几尾红顶虎头。

      然而这一缸鱼并没有进家门。

      父亲在开门的一瞬间,就把鱼缸举起砸碎在地。玻璃撞击地面的巨大声响,亮起了一整栋楼的声控灯,小区里的梧桐树被照得明晃晃的。

      我和父亲都愣在当地,徒留满地碎屑和尚在挣扎的几尾金鱼。白色的身体和地砖几乎融为一体,头顶的一抹鲜红却极其刺眼。看到父亲眼里的惊恐神色,我终于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母亲闻声扶着腰走出来,父亲忙转过身去搀她,可刚一抬头,眼泪倏然落下。他又局促地去抹眼泪,张皇失措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

 

      “小焱,你先去林叔叔家里呆一会儿,晚点再回。”

      母亲的声音依旧平静,就和地上不再动弹的鱼一样。

      波澜不惊的声线比父亲的暴怒更让我不寒而栗。

      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买回鱼缸刺激父亲,后悔自己去读什么李冶的诗,后悔自己闲着没事管什么至亲至疏。一家人原本和和美美,我却非要捅那层窗户纸,非要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后来在林叔叔那里,他告诉我他们年轻时的一位战友,因为父亲的缘故在水箱里牺牲。在那以后父亲一蹶不振,消极了很久。后来人是缓过来了,对水的恐惧却再难消除。

      原来是战友。

 

      回到家的时候,玻璃渣和死去的金鱼已经被清洁工扫走了。走廊上还留着几汪水痕,在夜里清清亮亮的,反射出一轮月光,风一吹过就要碎了一般。

      忽然就想到胡适先生的那句,“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我和母亲两个活人,自然是比不过一个死人的。明知这种比较万般不该,还是在我家门口,在一缸金鱼死掉的地方,不合时宜地涌上了心头。

 

      母亲仍不能久坐,躺在床上和我聊天。父亲则是把自己锁在工作室里看书,我猜他是在想那个人。

      和母亲说起林叔叔家听来的往事,母亲拍着我的头纠正,“那不是战友,是爱人。”

      “你知道?”

      “当年她的死亡通知书,就是我签的字。那时候你爸爸哭得晕在了医院,还是我把他弄醒的。”

      “那你不介意?”

      母亲像是想起了什么,勾起一抹苦笑。

      “我就是那时候爱上他的。小焱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想得到些什么就不得不失去些什么。”

      

      她留下了一颗真心,我和母亲得到了父亲的岁月静好,想来是各有缺憾,一时不知该心疼哪边。

 

      卧室的门被轻敲了两下,父亲把我床上的被子抱了进来。

      “睡吧,很晚了。”

      即使我刚刚犯了大错,他依旧关心着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大概真如书中所说,人生就是渡河,死时便到了岸,各往各的世界去了。没有什么能将人们从既定的命运中解救出来——哪怕是爱情。

     

       温温吞吞想着,倦意一时袭来。临睡前听到最后两句父母的对话。

      “还好吗?”

      “会好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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