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忘峰墨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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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宝】暮色

      秦明六十岁退休,第二年就和大宝搬去了郊区的老房子,一住二十多年。

      他一辈子穷讲究,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放弃了城市的干净整洁,医疗保障,还有井井有条的一切。

      老房子是大宝父母留下的,离海不远,空气里卷携着水分和盐碱,将旧宅腐蚀得不成样子,墙壁斑驳,檐口垂落。

      家具电器更是上了年头,每次用抹布擦灰的时候,都能连带着拂去一层皮,像被啃过一口的威化饼干,露出里面脆弱的层层叠叠。灯泡换过几次,还是最老式的钨丝灯最耐用,海风吹来,昏黄的玻璃泡在摇摆中忽明忽暗,照得家中物什明灭不定,正应了风烛残年这个词。

      小村庄方圆不足千米,随着人们追逐大都市的灯红酒绿的步伐,民生凋敝,常住民只剩下秦明大宝和山头的方大爷。

      方大爷七老八十,兄弟几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只剩他一人。砖房破败,一场暴雨后屋顶掀了一半,还是秦明爬着梯子帮忙修葺,大宝就在下面用拐杖指挥两个老头,“再往外一点,哎不对,瓦要掉下来了。哎哎,笨。”

      他们的家也好不到哪去。老宅里有很多大宝幼时的积木、布偶、小人书,常被秦明拿去修补家具,或是垫个桌角,给她气得够呛。有一次厨房的碗柜被老鼠啃了个洞,隔天做饭时候,大宝发现自己小时候的相框居然被钉在了洞口处,褪去颜色的小奶娃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冲她笑。一个晃神,还以为是自家外孙女。

      “老秦你别说,外孙女跟我小时候还挺像呢。”

      老秦是真老了,像只瘦麻雀,常年戴着一顶画家帽,他嫌别的帽子显老。他耳朵很背,子女来看他的时候,他也不太说话,只是点头,只是笑。

      不过呢,大宝居然可以和这样的老秦,一吵吵大半个钟头。一头花白卷发,掉了一半,剩下一半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抖一抖。秦明也听不清,就用拐杖去轻轻戳大宝的脚背。大宝要是不吃这一套,他就找出家里的铁皮青蛙,上了发条,放在大宝肩上跳。大宝怕老古董摔坏了,立刻一动不敢动。

      他们养了二十多年的猫,每一只都叫咪咪,到第三只咪咪死的时候,就不再养了,大概怕自己比猫走得早,没人喂它吧。

      到深秋,院坝里的树掉尽了叶,大宝把切下的萝卜皮挂在上面,好像一株玉兰花。高一点的树枝她够不到,就趁秦明午睡的时候,搬了小板凳踩上去挂。总要花满枝头才算好看。

      秦明喜欢在午后去隔壁村的小卖部添点东西,他慢慢地走去,再提着油盐酱醋慢悠悠回来。大宝老了不爱动,就靠在藤椅上,看那些不太懂的电视节目,看一会儿沉沉睡去。

      这么多年,秦明回家看到大宝睡着已经不会害怕了。在很早很早以前,还没结婚的时候,他觉得所谓爱,就是做好了和你过一辈子的准备,也能接受你明天就走。

      等到冬去春来,天气转暖,他们会颤颤巍巍去海边散步。路有点远,反正不急。走过长满春草的原野,踩到柔软的沙滩上,两只干枯的手始终牵在一起。

      年轻时候心浮气躁,也曾绝望透顶,感到太阳底下再无新鲜事,一切故事都已上演,终其一生,也不过是把其中某套剧本再排一遍。

      但到此时,他们却觉得目眩神迷,因为你我的喜怒就像海浪,在一片古老的石滩上拍岸,每一次,都破出不同的形状。

      暮色已降,该回去了。

      小村里只有两点灯光,昏黄的那一盏,来自他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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