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生离与死别
李大宝最近特别忙，相亲行程频繁到快隔天一场了，一周过去，她几乎快记不住七天前一起吃饭的人长什么样。
只要不是秦明，是谁都一样。
秦明心里清楚，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让自己接受“家庭”这个概念。
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精彩，不幸的家庭总是一样。而他显然属于后者。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给大宝一个不那么冰冷的家。在所有伤痕中，来自家庭的印记最为持久固执并且难以挣脱，它是所有不走运的根本和源泉。虽然发生在童年，但儿时挨过的一刀长脚一般，会随着时间跑，时不时落下一次，清晰如昨。
等到噩梦稍歇吧，他这么想着。
林涛最先看不下去。相比于秦明的挣扎，他更不解于本来就无心插柳的李大宝，何苦要在本就难得的业余时间，去见一个个或恶心或油腻或肤浅的路人甲乙丙？她明知自己不会选择其中之一。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她是那么需要自在的一个人。
“为了我妈。”大宝边答话，边噼啪敲着键盘。今晚又有个局，要争分夺秒多写些报告。
办公室只有林涛和大宝两人。每到临下班的时候，秦明总是先去食堂吃饭，大宝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就由着他，体贴地留下来赶工，然后在秦明回来前溜走。
“她老人家想让我相亲，那就相呗。我够不听话了，见个面吃个饭不算为难。”
“吃完回去接着干活？这段时间没睡好觉吧。要不跟你爸说说，看你眼袋都掉到下巴上了，也该人看不上你。”
“看不上不是正好。”大宝自嘲地说着，手底下一个停顿。
“我爸妈，他们离婚了。”
这五个字飘进推门进来的秦明耳朵里。
开天辟地头一次，他拿过大宝的手机，找到最近的联系人，按下录音键，“你好我是李大宝的上司，她有个案子不能来了。”
在林涛和大宝的二脸懵圈里，秦明淡定地拖来一把凳子，三人围桌坐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要斗地主。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你也没问过呀。”
秦明语塞。不是他不够关心，李大宝的行为模式实在不像破碎家庭的产物。她善良开朗乐观热情，在秦明的家庭观里，这应该是三代美满的结晶。
“他们年轻时候挺好的，生了我以后，我妈产后抑郁，一直有点神叨叨的，我爸事事小心，顺着她照顾了挺久，一直到我五岁，我妈还是情绪不稳定，脾气也差，实在受不了就分开了。”大宝的语气很从容，甚至扯出一个笑。
“其实他俩离婚我觉得还行，真就是性格不合，一离开我爸，我妈精神就正常了，再没出过问题，除了现在唠叨点，都挺好。我爸又找了个，小孩都上大学了，叫我姐姐，别说，跟我长得还挺像。”
三十多年的事，说出来不过短短几句，云淡风轻得像是在讲故事。
原来不幸的家庭也能丧出千奇百怪的模样。
大宝看着他，继续说着，“老秦，其实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叔叔阿姨虽然离开了，但至少他们相爱，也非常爱你，从开始一直到最后。怎么说呢，就当他们去往天堂，路过人间。”
自己以为灭顶的阴霾，竟有几分是别人眼里向往的东西。
秦明忽然就觉得自己特别矫情。醍醐灌顶、福至心灵的觉得自己矫情。
大宝有时也会想，生离与死别，哪个更悲哀一点。
大概这个问题太宽泛了，生离是和谁？死别又是和谁？
对于最亲密的人，生离当然悲哀，但等到了父母这个年纪，生离比不上死别。
“白发多时故人少”，母亲是这样说的。
所以她还是愿意惯着秦明，但这不是不幸者对更不幸的人的怜悯同情。不是因为你弱我才让着你，而是因为我对你有很深的感情。
如此夜晚气氛刚好，有林涛这个挚友也不会太尴尬。李大宝觉得是个机会。倒不是去争去自己的感情，只是想单纯地劝劝他。
“老秦啊，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自己的运气，就像打牌，有时候还没开始，光看到牌就知道要输了，任谁都是这样。”
“但有时我也忍不住想，这个人是我，会不会比是别人更好一点，对于我父母来说。你父母也是。在他们不多的精彩与灿烂里，如果换一个子女，或者还没有现在快乐。这么想的时候，就不那么难过了，甚至开始庆幸这个人是我。”
大宝一直笑着，不敷衍不僵硬，很真诚地笑着，她吐出的每个字仿佛也带着笑意，痒痒地钻进秦明的心里。
秦明的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也很庆幸，这个人是你。”
你是你自己，不是过去的影子，不是昨夜的风。总有一天你会和过去的自己分道扬镳，尽管那把插中你的尖刀，时不时会在梦里重现，但你要相信，它会随着日出消散，又是新的一天。
无论生离还是死别，我们总归是会分开的。就在那一刻到来之前，能抱多紧，就抱多紧。
匆匆一世，时间并不太多。
别等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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